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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鄉建團隊與參與創作的村民合影留念。作者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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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朋友在“2024北京平谷南山藝術季”現場體驗繪畫。作者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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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爾山藝術季”中,藝術團隊就地取材開展創作。作者供圖
近年來,藝術鄉建廣泛開展,越來越多的藝術院校師生深入鄉村大地,通過藝術手段參與鄉村建設,傳承鄉村文化,改善鄉村人居環境,為鄉村發展注入新的活力。
但在藝術鄉建實踐中,也存在兩種片面認識:一種認為藝術鄉建就是對鄉村的單向幫扶;另一種則把鄉村當成試驗田,希望開展天馬行空的創作實驗。這兩種片面認識,均不利于藝術鄉建的有效開展。近年來,筆者長期往返于學校與鄉村之間,基于大量藝術鄉建見聞與經歷,認為藝術鄉建應是一種雙贏實踐。
首先要當好一個學生
一年前,筆者帶隊前往內蒙古阿爾山開展藝術鄉建,一名本科生在與老鄉的對話中脫口說出“我是來振興你們的”。當時幾位老師頓感哭笑不得。藝術鄉建的確肩負著用藝術賦能鄉村振興的使命,但因此就以幫扶者自居,顯然是不妥的。只能說,初到鄉村的這位學生還沒有真正理解藝術鄉建。
事實上,這位本科生的片面認識并非個例,無論是共同參與藝術鄉建的兄弟院校師生,還是藝術院團下鄉的藝術家,有不少人以專家姿態來“指導”藝術鄉建。不可否認的是,藝術院校在文藝人才培養、藝術理論研究、文創設計智造、文旅融合發展、鄉村文化振興等方面具有得天獨厚的優勢,藝術家也具有藝術創造、藝術審美等方面的專業特長,但是當他們直面遼闊鄉村大地、厚重鄉土文化時,在地創作似乎并沒有那么簡單。
不少人原以為到鄉村是去做老師的,后來才發現想做老師,首先要當好一個學生。因為,他們很快會發現,如果不了解鄉村的風土人情、文化根脈、資源稟賦等,開展藝術鄉建幾乎寸步難行。比如,一些師生出發去浙江安吉前,信誓旦旦表示要為當地打造一個地標性巨型雕塑,到了才發現,那里只有遍地的竹子,不得不臨時修改方案。還有,如果不能有效拉近與村民的心理距離,貿然開展在地創作也可能會處處碰壁。比如,在一些村莊,藝術團隊剛進村時,因為村民不了解情況,議論紛紛,還沒開始藝術創作,就有人指責“瞎胡鬧”。
因此,有經驗的老師往往會要求團隊成員首先要當好一個學生,虛心請教、耐心講解,一方面深入了解鄉村情況,做足準備工作;另一方面融入群眾內部,做好藝術普及。比如,在“2024北京平谷南山藝術季”中,一些帶隊老師要求團隊成員每天到老鄉家里串門、吃飯,在與群眾家長里短的閑聊中找到藝術與鄉村的最佳結合點。而在“阿爾山鄉村藝術季”期間,創作團隊分別寄宿在不同的老鄉家里,很多隊員經常跟著村民去吃酒席,不僅感受村里的婚喪嫁娶習俗,而且借著集體活動盡快摸清村民的藝術需求。在此過程中,他們與村民打成了一片,不僅取得了信任,而且完成了藝術鄉建的前期普及動員工作。待到藝術鄉建進入實踐階段時,很多師生不僅學會了當地方言,還能熟練駕駛村民的三蹦子、拖拉機,使用各種各樣的農具、工具。情況了解了,需求摸清了,視野開闊了,思路打開了,他們的在地創作自然就水到渠成。比如,藝術團隊本來想畫維納斯等西方藝術形象,而村民則希望畫自己熟悉的歷史人物,通過溝通,可能會在風景畫、村莊元素等方面達成共識,既兼顧藝術創意,又回應群眾需求。
以幫扶者、專家自居可能會導致項目難以開展,以創作實驗心態開展藝術鄉建則可能對鄉村帶來更多負面效應。有些藝術家在參與藝術鄉建時存在另一種誤區:把鄉村當成私有的試驗田或工作室,踐行藝術理念,實現藝術理想。比如,在一些偏遠山區的鄉村,交通等基礎設施尚未完善,有的組織者為了眼前利益或踐行個人所謂的藝術理念,在村里置入價格不菲的藝術作品,盡管短期看對鄉村有一定美化作用,但長期來看,并不能為村莊帶來任何實際增益。帶著這種偏見開展藝術鄉建是不可取的。正如中央美術學院雕塑系公共藝術工作室主任胡泉純所說:“鄉村不是藝術家詩意的試驗田,鄉村很脆弱,少量的資本和非理性的發展,肆意妄為的藝術介入輕易就可以讓鄉村面目全非。”
因此,看待藝術鄉建,既不能簡單理解為單向幫扶,也不能片面視為創作實驗。它應是藝術鄉建組織者、參與者在以學生姿態深入了解鄉村之后,通過藝術審美等手段,攜手村民延續鄉村文脈、深耕鄉土文化、開展地域美學的藝術轉化,進而激發村民內生動力,激活鄉村振興“一池春水”。
藝術家成了“農民”,農民成了“藝術家”
藝術鄉建其實是一種雙贏實踐。具體來說,藝術家通過藝術鄉建,不僅能用藝術助力鄉村“內外兼修”,同時也能在鄉村實踐中,發現新的創作題材、找到更加適合自己的藝術方向;對于村民而言,藝術家進村帶來的不只是村容村貌的改變、一磚一瓦的更新,更重要的是藝術走進了他們的生活,擦亮了他們發現美的眼睛。這種雙贏實踐,用一句通俗的話來形容,就是“藝術家成了‘農民’,農民成了‘藝術家’”。
在多數藝術鄉建實踐中,藝術家與當地農民是同吃同住同工作的。藝術鄉建中,在地創作的作品普遍體積較大,很多藝術家的構想需要多個工種配合完成,一些大型雕塑、巨型裝置,往往需要工種齊全的施工隊協助,當地村民成為不二之選。此外,一些手工藝術品不僅需要村民出力,還需要他們提供技術支持。比如,在“阿爾山鄉村藝術季”期間,清華大學美術學院藝術團隊與西口村村民共同創作了名為《連年有魚》的大型柳編燈光藝術裝置。創作過程中,藝術家對阿爾山特有的珍稀冷水魚“哲羅鮭”進行藝術塑造,并與當地柳編非遺傳承人深入交流,最終決定以柳編展現藝術構想。作品由74條“大魚”組成,數量多、工作量大,而且柳編有其獨特韌性,不易編織,藝術家僅憑一己之力短時間內不可能完成創作任務。于是,藝術家與非遺傳承人密切合作,先在非遺傳承人的技術指導下完成一條“魚”的藝術創作,再反過來集中培訓一批村民按照藝術家的構想完成其他“魚”的創作,最終合力完成這個作品。這種深度合作充分體現了互相學習和彼此成就。可以注意到,在該作品的說明中,明確寫著清華大學美術學院藝術團隊與西口村村民共同創作。
在地創作中,我們常常會看到藝術家與村民一起搬石頭、抬木頭,或獨自扛著鋤頭、鐵鍬穿行于鄉野,真正把自己變成了“農民”。當然,藝術家成了“農民”不但體現在適應農村生活、了解農村文化、在創作中嫻熟地運用農業農村元素,還反映在未來的藝術追求上。經過藝術鄉建之后,有的人開始有意識地開展鄉村題材創作,有的人則改變了藝術志向。比如,有一名學生原本計劃出國深造,在經過一年的藝術鄉建實踐后,決定深扎廣闊鄉村,還制定了“走遍內蒙古”的計劃。他開車走到哪創作到哪,不帶任何材料,就地取材、就地創作。此時的他像農民一樣扎根鄉村,更準確地說,他成了一個像農民一樣關心農村的藝術家。
比藝術家成為“農民”更令人欣喜的是農民成了“藝術家”。同吃同住同工作的經歷無疑拉近了藝術家與村民的距離。最初,村民會帶著疑惑議論:“這群人過來弄啥呢?”隨著接觸的增多,他們的問題多了,興趣濃了,開始意識到藝術是美的,并從村民視角提出一些建設性意見,一定程度上影響著藝術家的創作。需要指出的是,藝術家開展在地創作,考慮美學、話題性、技法等更多,有時會忽略當地人的需求和評價。這種共同工作的互動,讓在地創作與群眾需求形成了有效呼應。
村民成了“藝術家”,個別反映在職業上的轉變,比如一些心懷藝術理想或有一定藝術基礎的村民,在藝術家的影響下,沉睡的藝術細胞被重新激活,有些鄉村手藝人還被特招進美術學院,通過系統學習實現了從農民到藝術家的身份轉變。更多人則反映在藝術審美的提高上,比如很多村民一開始對藝術鄉建連連吐槽“瞎折騰”,到后來看到村莊變美,村民致富,理解了藝術之美后,便追在藝術家身后,主動申請改造自家院落,并提出許多藝術構想,此時的他們已經開始用藝術家的思維思考問題。
總之,正視藝術鄉建是一種雙贏實踐,有助于策劃者、組織者腳踏實地、深入其中,將藝術鄉建的社會效益最大化。
(作者:孟 超,系清華大學美術學院助理研究員、清華大學派駐北京市平谷區南山村第一書記)
來源:光明日報2024年7月24日第1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