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7日，中國社會科學院科技考古與文化遺產保護重點實驗室在中國歷史研究院舉辦2025年度首場重大成果發布會。一群平均年齡不到38歲的青年才俊以科技為針、匠心為線，一針一線補全歷史的細節，讓沉睡的文物“開口講述”動人的故事。
還原文物風采
在青海省烏蘭縣泉溝一號墓的密封暗格中，藏著一頂華麗的唐吐蕃時期王冠。歷經千年歲月侵蝕，本應富麗堂皇的王冠出土時卻“支離破碎”，發生嚴重的腐蝕劣化。中國社會科學院文物保護修復實驗室負責人黃希介紹，王冠的金屬胎體厚度不足200微米，僅相當于3張A4紙的厚度，脆弱到了極點，輕輕一碰就會斷裂。王冠額前本來垂墜精致的珍珠冕旒也已經散落如沙。“我們面臨‘多材質、高脆弱、強腐蝕’三重難題，保護修復工作技術難度極高。”她說。
一場整合多學科技術手段、融合傳統技術與高新科技的精密“文物手術”開始了——上萬次的精密焊接、結合傳統鏨刻技藝補配缺損構件，王冠的精美紋飾和形制被復原；糟朽的紡織品內襯上，紋樣也被精準還原；借助X光透射成像、平板CT、超景深顯微定位分析等無損技術手段，散落的2582顆珠飾一一歸位。最終，王冠以“翼龍昂首、立鳳振翅、雙獅護佑”的完整姿態驚艷亮相，源自中原文化的龍紋、冕旒和帶有中亞風格的立鳳、雙獅造型見證著青海作為“高原絲路樞紐”的歷史地位，詮釋了中華民族多元一體的歷史進程。
科技加持下，雄安新區出土的唐代龍首也重獲新生。雄安古州城遺址是唐代鄚州城的所在地，在這里的18號建筑遺址中出土了兩個罕見的唐代龍首。其中，10號龍首碎成了上百片。
面對如此棘手的修復工作，該怎么辦？“多虧有了科技手段提供支持。”中國社會科學院實驗室考古方艙負責人劉勇介紹，復原龍首的過程使用了計算機斷層掃描、曲面微區X射線熒光分析等技術，成功復原了雙耳聳立、頭頂六髻的10號龍首。這種形制的龍首為首次發現，為龍文化形象的演變提供了新的考古依據，也實證了雄安新區的千年歷史文脈。
重現交流盛景
我國的考古和文保工作者正在利用多學科合作手段書寫科技考古與文化遺產保護的新范式：一方面助力還原古時中外文化交往交流的盛景，另一方面向世界提供考古與保護的“中國方案”。
玻璃在歷史上曾經是產量稀少的“硬通貨”。公元前兩千紀中葉，美索不達米亞與埃及開始了規模化的玻璃生產，成為世界早期玻璃制造中心。青銅時代以來，玻璃制品與技術從這里向周邊輻射傳播，古代工匠在吸收外來技術的基礎上，因地制宜使用本地原料，發展出各具特色的玻璃類型，比如地中海的泡堿玻璃。
在我國，春秋末至戰國時期，湖北、河南、甘肅、新疆等地也發現了泡堿玻璃。它們是如何千里迢迢地從地中海來到中原？跨境“物流路線”是怎么樣的？為了解答這些問題，中國社會科學院陶瓷玻璃考古實驗室劉念和小伙伴們對新疆地區公元一千紀出土的泡堿玻璃進行了“全面體檢”，利用顯微CT“透視”內部結構，解析制作工藝，并檢測玻璃珠化學成分。研究發現，地中海東岸的泡堿玻璃早在公元前一千紀中葉前后，已通過新疆傳入了中原，勾勒出一條比“絲綢之路”早近四百年的交流通道，證實新疆是地中海玻璃東傳的關鍵節點。
來自地中海的舶來品推動了中國本土鉛鋇玻璃技術的起源，見證著對西方文化技術的吸收學習；而今日，文物保護的“中國方案”實現了從“跟跑”到“領跑”的跨越。
烏茲別克斯坦蒙扎鐵佩遺址處于絲綢之路上的重要節點，考古學者認為這里極有可能是文獻中記載的大宛國都城。2025年初，中國社會科學院“一帶一路”科技考古聯合實驗室的韓化蕊與同事一起，將精細化考古與現場文物保護協同工作的模式完整應用到中亞考古現場。這套在國內經過無數次實踐驗證的“黑科技”，破解了出土脆弱文物保存的難題。
“我們把北京的實驗室‘拆解重組’，精選了便攜設備、必要的材料，搭起一座移動保護實驗室。”韓化蕊告訴記者，最令人驚喜的是發現了一枚五銖錢，經過保護處理后，錢幣上“五銖”兩個文字清晰可辨，是古代東西方貿易交流的直接證據。更特別的是，這枚銅錢不只是一枚貨幣，還是墓主人佩戴的裝飾品，彰顯了中華文化在中亞的傳播與影響。
完善歷史細節
實驗室中，科技考古正以微觀證據重塑宏觀敘事，從人骨、青銅與種子中窺見了一頁頁鮮活生動的歷史。
二里頭遺址的青銅器精美且種類繁多。從鑲嵌綠松石的銅牌飾，到青銅爵、青銅鼎，都是先民智慧的結晶。中國社會科學院夏商文明科技考古聯合實驗室負責人劉煜帶領團隊，用科技手段解鎖了二里頭文化青銅技術，揭示了“禮樂中國”的物質基礎。
二里頭遺址青銅器的原料來自哪里？青銅器生產有哪些流程？通過鉛同位素比值分析發現，中條山地區的銅料、中國北方地區的銅鉛料等，都是二里頭遺址金屬物料的來源，顯示出二里頭王權對資源的遠程控制能力。通過研究，劉煜他們勾勒出了從礦石篩選、熔爐冶煉到制模翻范、澆鑄成形的完整青銅生產圖景，體現了早期國家對復雜產業的組織能力，為商周青銅文明的鼎盛奠定了工藝基礎。
中國社會科學院中華民族共同體研究科技考古實驗室負責人張旭和團隊從人骨解碼出民族交融的歷史細節。他們從內蒙古中南部地區東周時期的墓葬中選取了508例人骨標本，利用骨骼形態學、統計學、分子生物學等分析方法，還原中原先民與內蒙古中南部原住民融合的史實，闡釋農耕文明與游牧民族的“雙向奔赴”。
溯往事，知來者。當顯微CT技術“透視”玻璃珠的內部結構，當同位素分析解構出礦料的萬里跋涉，當古DNA研究解析出先民的基因密碼——科技考古正以精微的“小切口”重釋大歷史。
（作者：李韻 王笑妃）
來源：《光明日報》（2025年05月29日09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