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赤水竹鄉(xiāng)走出來的文化創(chuàng)業(yè)人

——赤水竹編非遺傳承人楊昌芹的創(chuàng)業(yè)歷程

畢緒龍

在2018年十三屆全國人大會議代表通道上，90后全國人大代表楊昌芹面對國內外記者介紹她創(chuàng)意制作的赤水慈竹竹編杯套，引起社會關注。在國家高度重視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利用、各地積極支持非遺扶貧就業(yè)的背景下，楊昌芹十年堅持學藝成為赤水竹編傳承人并帶動鄉(xiāng)親脫貧致富的案例，在文化扶貧領域具有典型意義和推廣價值。

一、基本情況

赤水是中國竹子之鄉(xiāng)，種植歷史悠久，解放后經歷了穩(wěn)定發(fā)展的階段。截止 2017年底，有竹品種 238種，竹林面積 8.85萬公頃，其中毛竹面積3.52萬公頃。長期以來，赤水形成了豐富的竹文化，已凝聚和滲透到赤水人的社會生活中，同時竹子也成為帶動赤水經濟發(fā)展的重要資源，形成了食品、竹木工藝、竹工業(yè)、竹生態(tài)旅游等特色產業(yè)。赤水竹編工藝是由傳統竹編演變而來，傳承方式多以家族式傳承為主，后來因技藝所需又轉向拜師學藝。據現傳承人推算，赤水竹編傳承人可上推到七代。赤水竹編在原有竹編技藝基礎上，通過不斷的努力創(chuàng)新和摸索，已形成有自身特色的竹編工藝。目前赤水竹編主要有平面竹編、竹絲扣瓷、精細立體竹編、  竹編包、竹編配飾、竹家具等工藝品種。

楊昌芹是貴州省印江縣苗族人，1990年出生。17歲開始學習竹編技藝，22歲創(chuàng)立公司、帶動當地留守婦女就業(yè)，24歲成為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26歲獲“中國竹編高級工藝美術師”稱號，27歲當選全國人大代表。從一個竹編門外人到國內竹編美術大師，從一個來赤水學竹編的平常人到赤水竹編省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人，從一個普通姑娘到全國的人大代表，從一個月工資380元到十年后公司年銷額300萬元，楊昌芹用了10年的時間走過了自己艱難而執(zhí)著的文化創(chuàng)業(yè)歷程。

二、創(chuàng)業(yè)歷程

（一）拜師學藝階段

2006年，在印江民族職業(yè)學校讀幼師專業(yè)的楊昌芹被學校選派到全國十大竹鄉(xiāng)之一赤水市，向貴州竹編工藝創(chuàng)始人、貴州省竹編工藝美術大師陳文蘭學習竹編技藝，從此愛上了這一手工藝術。由于她心靈手巧，坐得住，靜得下，肯下功夫，沒過多久，就成了陳文蘭的得意門生。實習期滿后，楊昌芹回到了印江，發(fā)現自己對竹編的很多技藝還似懂非懂。為了真正掌握這門技藝，她放棄了印江幼兒教師較好的工作待遇，不顧家人的反對，重返赤水深入學習竹編技藝。楊昌芹的勤奮好學以及對竹編的熱愛和靈性深深打動了陳文蘭，她不遺余力地傾心授藝，全力關照，讓楊昌芹的竹編技藝突飛猛進，為她日后創(chuàng)新工藝、發(fā)展竹創(chuàng)意產業(yè)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二）產品創(chuàng)新階段

手工技藝是一項需要歲月沉淀和積累的工作，同時，傳統手工技藝又正在遠離當下日常生活，也遠離大多數年輕人的審美。楊昌芹認為，當代竹編工作者有義務讓傳統手工技藝回歸生活。這種回歸，不是簡單地向市場妥協，單純滿足市場的需要。而是從手工技藝的歷史與傳統出發(fā)，在當地原生歷史文化的土壤中發(fā)展符合現代生活方式和現代人審美要求的竹編手工藝品。

印江的竹業(yè)并不占優(yōu)勢，做竹編在長輩們看來就是農村常見的篾匠，搞竹編涼席、背簍之類的生活用具，那是男人才做的粗糙活。平面竹編為工藝品，編制一幅好的竹編需在數十天或幾個月，可是經常幾月賣不出一幅竹編工藝品。讓楊昌芹感概的是，作為平面竹編非遺傳承人的陳文蘭，也曾兩年賣不出一幅作品。

楊昌芹在不斷改進竹編產品的性能和精細度的同時，發(fā)現專攻平面竹編工藝太單一，與市場的需求有一定距離。難則思變，楊昌芹通過考察市場，發(fā)現平面竹編工藝品耗時長、價格高、更注重觀賞價值，這方面市場的需求有一定的局限。偶然外出的一次交流，楊昌芹看到了立體竹編，讓她眼前一亮，一項手工藝，要發(fā)展傳承下去，必須回歸生活、回歸自然，要和實用、美學結合在一起，符合現代人的生活理念和審美情趣才行。而立體竹編剛好彌補了平面竹編的缺陷，兩者結合，應該會是一個新的技術起點。楊昌芹于是開始嘗試探索各類竹編工藝。

創(chuàng)新何其難。白天，她和陳文蘭一起制作平面竹編工藝品；晚上，她又刻苦鉆研怎樣把立體竹編做得更精細巧妙，常常忙到凌晨二三點才睡。竹編半成品堆滿了屋子，別人笑話她，讓她放棄，可是楊昌芹就不信邪。2012年，楊昌芹終于在原有的平面竹編基礎上，探索創(chuàng)新出一系列立體精細竹編工藝。比如，瓷胎立體竹編雖然歷史上就有，但是以瓷器為造型原型，以竹編賦予瓷器全新審美視覺體驗和文化內涵，將二者進行完美和諧的結合卻是楊昌芹的創(chuàng)新。她的瓷胎竹編，以現代生活中用的酒具茶具為基礎，在上面配以竹編，這不是兩種工藝的簡單組合，而是賦予酒具和茶具一種新的觀賞形式。竹編與生活實用器皿相結合，傳統手藝與現代審美碰撞，賦予了竹編這項傳統技藝新的生命，讓大眾對竹編工藝有了新的認識。同時，她首創(chuàng)的立體精細竹編工藝品也打開了銷售市場的大門，尤其是竹絲扣瓷和竹編提包，更是讓人耳目一新，讓竹編工藝從美學和生活實用性結合而行，有了新的生命力。

通過不懈努力，楊昌芹研發(fā)創(chuàng)新的作品獲得了社會廣泛的贊譽。竹編《熊貓》作為優(yōu)秀作品被國際竹藤中心收藏，2010年在“國酒茅臺杯”多彩貴州旅游商品兩賽一會能工巧匠選拔大賽中榮獲貴州省最佳制作獎。2013年作品《竹編梅雀圖》獲得“金沙回沙杯”多彩貴州旅游商品兩賽一會能工巧匠選拔大賽綜合類二等獎。2014年作品《竹編系列》在“多彩貴州城杯”多彩貴州旅游商品兩賽一會能工巧匠選拔大賽中榮獲二等獎，在全國休閑農業(yè)創(chuàng)意精品賽中榮獲銀獎。2015年在中國（貴州）第一屆國際民族民間工藝品文化產品博覽會能工巧匠選拔大賽（青年組）中，榮獲貴州省一等獎。2016年榮獲貴州國際民族民間文化旅游產品博覽會能工巧匠選拔大賽綜合類一等獎。2016年作品《竹編遵義會址》入選中國（貴州）國際民族民間文化旅游產品。2012年，22 歲的楊昌芹有了自己的竹編公司。2013年，楊昌芹憑借“竹編茶具”系列，獲得全國休閑農業(yè)創(chuàng)意精品設計大賽銀獎，這是立體竹編作品首次獲得全國性大獎，她深受鼓舞。2014年，楊昌芹被評為貴州省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隨后，奔馳汽車公司找到她，請她訂做公司的統一接待禮品。一些大型酒店來找她，請她訂做酒店的客戶用品。

（三）帶領老鄉(xiāng)脫貧致富階段

2014年，竹編工藝被評為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全省最年輕的傳承人，楊昌芹頓時感到自己肩上責任厚重。同時意識到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人存在著嚴重的老齡老化問題，開始思考竹編技藝的發(fā)展之路和未來的手藝傳承。2017年楊昌芹為自己的竹編產品注冊了“極竹堂”的商標。寓意是把竹編產品做到極致、做到最好，真正把產業(yè)做大做強。這是她的希望和夢想，用自己的手藝把赤水漫山遍野的竹林，變成幫助群眾增收，帶動群眾致富，通向全面小康的“綠色黃金”。

隨著赤水旅游的發(fā)展，旅游商品的需求越來越大。楊昌芹的公司所在的民族村正好處于四洞溝、楊家?guī)r、大同古鎮(zhèn)等知名景區(qū)的重要節(jié)點上。楊昌芹認為，如果竹編發(fā)展得好，這竹子的收益便能提高十倍幾十倍甚至上百倍，這是一個驚人的商機。民族村群眾收入方式單一，多數青年人外出務工來，留守婦女增多。楊昌芹想到了讓留守的婦女有一技之長，能夠給孩子完整的陪伴和童年，家事掙錢兩手抓，于是開始了免費手工藝培訓。截至目前，楊昌芹已經免費開設了五期培訓班近200人。楊昌芹成立的“牽手竹藝發(fā)展有限公司”，為周圍的留守婦女提供就業(yè)崗位，每人月均增收2400元。有些學員在竹編培訓之后，通過開設以實用器皿為主的立體竹編制品實體店或者農村網店，月增收4000元。70多歲的袁老伯，身體略微殘疾，是民族村的精準扶貧戶，靠低保生活，如今在楊昌芹公司，每月可以領到一兩千元的工資。大同村村民袁興明在自己家中給楊昌芹上了兩年“班”。“把樣品和材料送到他家中，做成竹編成品我們再收回，一個月可以掙2000多塊錢，在家不出門就可以做，不算太費力。”大同鎮(zhèn)民族村村民張春香說：“在沒有學編竹編之前，我就是在家里面編席子，編席子相對于編竹編要勞累很多，自從學了這個竹編，不需要多大的體力，時間也比較自由，照顧小孩，一個月有兩三千塊錢很滿意。大同鎮(zhèn)居民唐小蓉學了竹編后，每月可以掙上3000多元。就連不會技藝的貧困戶李龍先，也在公司給工人們做中飯，每月可以領到1200元。

三、啟示

楊昌芹成立的赤水市牽手竹藝發(fā)展有限公司位于貴州省赤水市大同鎮(zhèn)，臨近四洞溝景區(qū)，“極竹堂”為公司獨立所有注冊商標和品牌主體。目前有廠房、展廳1000余平方米，各類技術手工藝人 40多人，年銷售額 300多萬元。公司把弘揚竹編非物質文化遺產技藝傳承為己任，積極教授技能給當地鄉(xiāng)親竹編技藝，解決生產的同時，增加農民家庭收入。楊昌芹為公司定名為“牽手”，意指傳承是民間的事，傳承是大家的事，只有更廣泛的牽手，非遺才能得到有效的傳承，一起牽手，才能有更多的人與家庭脫貧，牽手就是公司的使命和責任。回顧楊昌芹十年文化創(chuàng)業(yè)歷程，我們可以獲得如下啟示：

第一，文化創(chuàng)業(yè)需要具備堅忍的毅力和豐沛的情懷。非遺學習、傳承和創(chuàng)新，包含了技術與藝術的結合、個人稟賦與集體技藝的結合、師承與自學的結合、市場與產品的結合等等多種關系和要素，是否能夠學成，是否能夠傳承，是否能夠創(chuàng)新，對非遺傳承人群提出的挑戰(zhàn)和考驗不是單方面的。從一個月工資380元到十年后公司年銷額300萬元，楊昌芹的文化創(chuàng)業(yè)歷程體現出的不僅僅是學藝的成功、產品創(chuàng)新的成功，也不僅僅是公司運營的成功，更重要的是體現了她具備堅忍的毅力和豐沛的情懷。

第二，非遺傳承需要與現代日常生活緊密結合。非物質文化遺產之所以成為遺產，是因為它們生存的土壤已經改變而瀕臨消失；之所以要傳承非物質文化遺產，是因為它們是活著的遺產，承載著歷史文化的基因。非遺傳承如何與現代日常生活結合起來，唯一的路徑就是創(chuàng)新。竹編是純手工的工藝產品，多是由家庭小作坊和小微企業(yè)來完成，工藝要求高，成品費時費力。竹編產品有著使用功能和藝術作品兩種屬性，產品特殊，消費人群局限，不是生活必需品，一般缺少剛性需求，多是以市場定產量。楊昌芹在實際工作中切身體會到了非遺傳承的特點和竹編產品面臨的實際問題，并在產品創(chuàng)新、產品營銷等方面不斷探索，方向找對了，路子找對了，方才有了今天的成功。

第三，文化傳承與創(chuàng)新要有社會效益的“善心”和經濟效益的“平常心”。對于文化企業(yè)，國家政策一直倡導，要把社會效益放在首位，社會效益與經濟效益相結合，這是文化產品兼具精神屬性和商品屬性所決定的。對于非遺類企業(yè)，首要的是文化傳承及其帶來的社會效益。非遺類企業(yè)的社會效益目標從具體方面來講，一是通過非遺傳承人的帶動，不斷擴大習得人群的數量和質量，并讓更多的人民群眾接觸非遺、體驗非遺、參與非遺傳承與創(chuàng)新；二是通過參與非遺傳承與創(chuàng)新，讓更多的人們掌握一門技藝，增加收入、脫貧致富。其次是要以經濟效益為基礎和支撐，沒有經濟效益的非遺類企業(yè)，如果連自己都養(yǎng)活不了，社會效益就無從談起。同時，文化企業(yè)在經濟效益方面要有一顆“平常心”，不以追逐利潤為唯一目標，但必須遵循現代企業(yè)規(guī)律努力發(fā)展。楊昌芹把自己的公司定名為“牽手”，秉承傳承、探索、挖掘、發(fā)展的企業(yè)精神，在傳承非遺、創(chuàng)新工藝，帶動村民脫貧致富方面做出了貢獻，很好了體現了文化傳承與創(chuàng)新中社會效益的“善心”和經濟效益的“平常心”。

原載《文化建設案例選編》，光明日報出版社，2019年。